生命科学学院 生命科学学院  生命科学学院 生命科学学院

火盆

  • 514班 蔡月荣
  • 日期:2017-06-10
  • 4235

       一提起冬天,我首先想起的便是那烧的很旺的跳跃着火苗的老火盆了。冬天特别冷,小时候家里既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唯一可以用来取暖的东西便是这个奶奶陪嫁带过来的老火盆了。

每年还是春天的时候,祖父就开始为这冬天的老火盆准备“吃食”了,他种下很多小树苗,然后就将山岗上一棵又一棵被虫柱掉的、被冬天的寒风吹倒的、被牛啊打倒的、被猪们拱歪的槐树啦杨树啦柳树啦从根部锯断扛回来,和父亲一起在闲暇的午后或是傍晚在院子里或是门口将这些树用斧头、大锄、锯收拾成一截截整齐的劈柴。祖母和母亲这时候便开始大显身手,她们借着女性特有的细心将这些劈柴按块头大小分好然后一层又一层堆垛在屋檐下。每每这时我和弟弟必然要被叫来帮忙的,或是递一递劈好的劈柴或是将劈柴按大小分类,一开始我们总是干的很好,祖父和祖母总也免不了对我们的夸奖。然而小孩子的顽性总也不能避开,有时弟弟抓起一把祖父和父亲锯树时留下的木屑,边撒边叫道:下雪了,下雪了;有时我们并不去管祖母和母亲的唠叨,挑出几根好看的劈柴把它们摆成小人的形状、摆成花的形状亦或是什么东西都不像,只要我们高兴我们爱怎么摆就怎么摆。祖父和父亲从来不说我们,他们不断地有节奏地拉动着他们手里的钢锯,在一个又一个春日里、夏日里、秋日里的午后或黄昏,屋檐下的劈柴像小山一样堆了起来,堆到比祖母和母亲还要高,高到只有祖父和父亲才能够得到它的 “山顶”。

这时候冬天便来了,老火盆被祖父请了出来。从煮饭的土灶台里取一些烧过的柴火留下的灰烬,放上一把干草,再依次架上小树杈、粗一点的树杈、劈柴,然后便是点燃干草,随着干草的引燃,不一会儿这些树杈呀、劈柴啦都兴奋的烧起来了。顶好的就是在傍晚放学回来的时候,带着冻得红彤彤的小手和红扑扑的脸颊丢下书包挤到围坐在火盆旁的祖父祖母的身边,火盆的火热和祖父粗糙而又温暖的大手不一会而就赶走了我身上的寒意;而弟弟则喜欢钻到父亲和母亲之间坐下。这时候祖母和母亲就开始为一家人的晚饭忙碌起来,有时是一锅热气腾腾的稀饭和一瓷盆榨过的带着满满的阳光味道的萝卜干,有时是一锅美味可口的糊涂饭(白菜、青菜、面条、米饭、鸡蛋加水一块煮),有时是一罐子猪肉炖萝卜。我最喜欢吃的便是这猪肉炖萝卜,一罐子在厨房熬了一个下午的猪肉提到堂屋再在老火盆边挨着炭火轻微地沸腾着,只要一闻到那香味,我是定然要流口水的,但是每次必然都要等到祖母和母亲在厨房忙完,一家人都围坐在火盆旁才会开饭的。祖母总是担负起为全家人盛肉的责任,她自然先是给我和弟弟盛,她总喜欢把那些稀少的瘦肉和鲜有的几根排骨盛给我和弟弟,她总说-今天熬的肉多,你们俩要多吃点;接下来便是祖父和父亲,她常说-这是我们家顶梁柱要吃多一点脂肪才有劲干活,然后把那些肥瘦相间的肉、那些带有脂肪的猪皮盛给他们;对于母亲,祖母总会将所剩无几的一些瘦肉、几块晶莹剔透的萝卜盛给她;而最后终于到她自己的时候她总是笑嘻嘻地说:罐底的好东西全是我的了,都别跟我抢啊。那时候总是以为罐底真的都是祖母为自己留的肉,因为她从不正着端她的碗,就那样向着自己的那个方向倾斜着她的碗,矮小的我从来都看不见祖母的碗里藏了什么好东西,直到多年以后我开始为他们盛肉时我才终于看清祖母碗里所谓的全是好东西的罐底。

吃完饭后我和弟弟一人搬一个高凳子放在小板凳前面,一个简易的书桌便成了,我们写作业,而祖母和母亲便去洗全家人的碗。祖父和父亲围坐在火盆旁怕打扰我跟弟弟写作业竟没有一句话,间或将快要烧完的劈柴挪一挪,去走廊在那个小山一样的劈柴堆里拿几根劈柴来添到火盆里,我们要吃饭,火盆自然也不能饿着它。等到祖母和母亲把一家人的锅碗瓢盆都洗完后,我和弟弟的作业也刚好写完了。这时候便开始了这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了,大人们开始了各种闲谈,无外乎东家的牛生仔了、西家的猪下娃了、村里各家的收成都怎么样、明年开春哪块地该种什么了。而我和弟弟最关心的就是祖父要给我们烤东西吃了,板栗啦、花生啦、红薯啦各种秋日里收获的东西,祖父总也不会重样的拷给我们吃。烤板栗时祖父便将一个个饱满的板栗用火钳夹到烧成炭的火灰下面,直到听到“扑哧”的一声板栗便烤熟了。随着一声又一声“扑哧”之后,火盆架上就摆满了一颗颗有些焦黑但是足够香甜的板栗。一个个冬日夜晚凛冽的寒风便在这一盆又一盆火光中胆怯的停留在屋外,直到来年春天才怏怏逃去。

当然,冬天除了这个家里老火盆是万万不够的,一定还少不了那个“露天火盆”。在村子后面的山岗上有一个坑,不知道是哪颗掉落的陨石砸出的还是谁家的水牛生气时跺开的,经过岁月的洗礼沉淀成了如今这个刚刚好的天然火盆,倒是为我们这群小伙伴准备了一个再好不过的篝火胜地。我们常在某一个不需要上学的日子,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带上火柴,一路走走停停,捡拾那些大树丢掉的枯枝落叶,及至大火盆前,一切需要的柴火便都备齐了。当然,红薯是少不了的,有时是我们偷偷从家里拿的,有时我们会到那些收获后的红薯地里去找寻那些人们秋天遗漏在地里的红薯。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小伙伴们就七手八脚的开始生火、架柴火、将红薯放到火里烤上,接下下来便是篝火舞蹈了,这是我们最开心的环节了。我们绕着火盆围成一圈,手拉着手,就像电视里放的那样,不停的绕着火盆转着唱着跳着。我每次都在梅子和雪儿中间,我爱同她俩牵着手,她俩每次也总要跟我在一起才开心。梅子比我和雪儿都要大,也是我们所有孩子里最大的,我们都听她的,她是唯一一个认为我会唱戏的人,每次我们跳起来之后她总爱让我来一段“谁说女子不如男”,唱完总是她第一个叫好。雪儿很会唱歌,我唱完戏后雪儿婉转的歌声便响起,她最爱唱“你是风儿,我是沙……”,不等她唱完我们便接着“你是疯子,我是傻子……”,跳着闹着竟真的快乐的像一群傻子一般。我们不管地上是不是潮湿或是有别的不干净的东西,跳累了便随便席地而坐,才不管它裤子会不会脏,因为只有母亲去收拾我们的裤子,若是真的脏了,大不了再把自己的屁股顺带收拾了。坐下之后最开心的吃红薯环节就开始了,梅子作为我们中最大的总是承担起分红薯的责任,她喜欢把最大的红薯给我和雪儿,我每次都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这最大个的红薯给解决掉了,而雪儿总是把大个的红薯换成最小个的,因为就是最小个的她每次都吃不完还必得请我帮忙才能解决,我想她的胃一定是极小的。

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梅子还常常同我联系,每次都说这要来陪我一起去亲自用双脚量一量帝都的长城到底有多长,陪我去故宫的红墙下走一走,然而却总也不能成行。雪儿听说辗转了好多次,父母离婚后高中也没能念完就辍学了,进了许多厂,当了许久学徒,前年终于在南方的小城里开起了一个自己的理发店,以后便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后来我们终是搬家了,新房子的墙雪白雪白的,老火盆派不上用场了,而且多年来老火盆在陪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冬天时候早已留下了坑坑洼洼的伤痕,无法再给我们带来寒冬的温暖,搬家的时候父亲将它留在了那栋红墙黑瓦的老房子里。新房子在县城一个偏僻的巷子里,紧挨着巷子里的那条路,坐在屋子里能够清清楚楚地听到外面那条路上的脚步声。冬天的时候许是因为巷子比较偏僻,也或者我们在这里认识的人又不多,常常关着门,偶尔有路过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在屋里听起来竟像是远风送来的,想不到就在一墙之隔的路上。

有一年寒假,我从外面回来,弟弟早早的就到我下车的地方等着我,一见我下车便一把接过我手里的箱子和肩上的书包走在我前面,我才惊觉原来那个只知道从我书包里翻吃的的小家伙如今已经长成了比我高一头的大小伙子了。我便快步走上前去同他并排听他讲他们学校的事情,讲他遇到的各种各样的老师。等到走到家所在的那条巷子,远远的便看到祖父、祖母、父亲和母亲开着门早已站在门口,四张长着不同皱纹的脸就这样像是列队欢迎凯旋而归的英雄一般盈着满满的笑意看着我和弟弟一路从巷口走到门口。似乎巷子空空的只有我们一家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一家人。待到把我们迎进家门,眼前便是满满的一盆烧的红红火火的炭火,新家没有了烧柴火的老火盆,倒添了这一个新的炭火盆,没了烟和祖父烤的各种吃食,不仅保住了雪白的墙壁一家六口围在一起也还足够暖和,冬日里凛冽的寒风依然不敢溜进来半分。

如今,常在北国的天地中游荡,但是无论怎么冷,一想到这些火盆,我心上总是温暖的。